摘要:西南地区位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带,气候类型多样丰富,宜于蜡虫放殖,历史上白蜡业甚为发达。清至民国时期该区域白蜡产业极为兴盛,产量占全国2/3以上,蜡虫买卖繁盛,为地方财政、各族居民之重要经济来源。这一产业发展,除了经济刺激外,还与各族居民在经营白蜡虫养殖、白蜡生产过程中所形成的蜡林、蜡虫管护,蜡花采摘和白蜡提取的各地本土知识直接关联,做到了民族经济发展与山地环境维护的兼容。系统探讨白蜡业发展的经验教训,对于今天西南民族地区传统产业复兴、绿色经济发展和生态建设具有重要的历史参考价值。
关键词:西南民族地区;白蜡业;本土知识;民族传统产业复兴
虫白蜡习称白蜡、虫蜡等,因系我国特产,外国人称之为中国蜡(Chinese wax)。西南地区是我国白蜡业发展重地,清至民国时期,该地区白蜡、白蜡虫年销售量居全国之首。西南白蜡业的规模发展,与当地各族居民在白蜡虫养殖、白蜡生产过程中所形成的本土知识直接关联,这样的知识不仅直接促进了白蜡业的发展,而且还再造了一次“绿水青山”,做到了经济开发与当地森林生态系统维护的兼容。在《中国白蜡虫及白蜡生产技术》《贵州六百年经济史》《四川历史农业地理》等偶有涉及,为深入这一题域探讨,本文拟从清至民国西南地区白蜡业发展概略、白蜡业管护的本土知识和影响等方面加以分析,以求教学界方家。
一、清至民国时期西南地区白蜡业发展概述
西南地区位处长江、珠江的上游。历史上,该地区白蜡业甚为发达,仅就川、滇、黔毗连地带西昌一地而言,“每岁可出六万余挑,每挑价值百元左右”。民国时期,“全国白蜡产量,常年约在500万斤与1000万斤间,内中四川所产约占200万斤至500万斤。”以白蜡、白蜡虫产量等为序,概述如下:
(一)白蜡产量规模大
白蜡为白蜡雄虫的分泌物,明代以来,就成了我国人民日常生活之重要物资。《本草纲目》卷三十九载,“虫白蜡,则自元以来,人始知之,今则为日用物矣。四川、湖广、滇南、闽岭、吴越东南诸郡皆有之,以川、滇、衡、永产者为胜”。就清代贵州而言,《平苗纪略》载,今黔东南“清江南北两岸及九股一带,泉甘、土沃”“产白蜡等物”。《黔南识略》卷十六《安化县》载,“冬青放虫取蜡,民稍蜡利”。《贵州通志》卷十五《物产志》载,铜仁府产“白蜡”。《黎平府志》卷十二《食货志》载,“蜡,白蜡虫也”“其虫大如虮虱,延缘树枝,食汁吐涎,剥取其渣,炼化成蜜”等。资料中的“清江”,即今沅江上游干流清水江河段,范围涉及今天柱县、锦屏县、黎平县、剑河县、台江县、凯里市。“九股”,即今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境之巴拉河与清水江汇流处一带地方,大致包括今台江县北部,施秉县南部。据资料综合考察,清代,贵州白蜡产地涉及今黔北、黔中、黔东等地。云南省、四川省也为西南地区白蜡重要产地。《滇海虞衡志》载,“白蜡,川、滇之重货也。”《清朝续文献通考》卷三百八十六《实业九》载,“白蜡系蜡木上蜡虫分泌而成,为四川特产,蜡虫多产于建昌、犍为。蜡木多产于嘉定,每年移虫于蜡木,俟分泌后,截其干而取之,产量甚巨,为川省主要产品,运至重庆、汉口,分输各地,销海外者,大都由上海输出,年约数千担,值银数十万两”。
民国年间,白蜡业产量受时局影响有所减产,但依然是我国一项效益可观的产业。蒋君章著《西南经济地理纲要》载,“川省年产蜡一千五百担,以峨眉最多,夹江次之。黔省产蜡则甚少,滇省年产蜡约一百六十担”。抗战军兴,在政府鼓励下,白蜡得到快速发展,四川白蜡“每年产额达5000余担,占全国产额80%左右。在抗战以前,川蜡之输出额值100万余(海)关两,占全国白蜡输出第一位”。《贵州白蜡种虫品质问题》载,“白蜡产区向推川西丘陵(如乐山、峨眉、青神、丹稜等县),(白蜡产量)为全国之冠”。云南省白蜡生产主要集中在昭通、鲁甸、巧家等县,年产白蜡300担左右,销往越南、四川等地。
(二)蜡虫买卖繁盛
我国最优良的白蜡虫产区主要在云贵川三省毗邻的凉山、乌蒙山区高海拔峡谷地带,这些区域以产虫为主,文献称之为“虫区”。清代至民国时期,该地区为川西、湘西各主要产白蜡区种虫供给地。《黔语》下卷《白蜡树》载,“黔人不能尽育,则贩者或担或负,日数百人赪肩眡足,穷日夜走施秉,惧虫之速化也,日暖尤甚。辰沅间人亦胥待于施秉,争买以归,遂成一閧之市场”。从资料可见,黔省已经有了专门饲养蜡虫的群体“虫户”,由于生产的蜡虫规模大,又形成了专门从事蜡虫买卖群体“虫帮”,专门出卖蜡虫的市场“虫市”,同时还有专门从事取蜡的技术工人。《黔南识略》卷四《安顺府》载,府境“白蜡虫树,四乡俱有,风雨调和之年,其虫更盛,一树可收虫二三升。其虫细如粉,每一壳贮数千头,壳大如毛栗,紫红色。”“乡民以立夏后摘取之,转售湖南辰沅间。楚民以其虫散于冬青树,俟其叶尽,则虫化而皆蜡矣。是虫也,黔育之,而不能成;楚成之,而不能育,殆迁地始为良也。”《续修安顺府志初稿》卷四《民生志》载,“光绪末年,麻城东南乡大河沿岸一带,西乡大屯、小屯、南山、颜旗屯等地沿河一带,以及傅旗屯、菖蒲苑、牛蹄关、阿歪寨等处蜡树种植极广,每年湘商前来采购蜡虫,获利亦厚”。
与贵州一样,云南的蜡虫买卖也甚为繁盛,贺宗章著《幻影谈》载,“东川、昭通所产蜡虫极多,其利最厚。每岁虫挑所过,州县城门,通宵不闭”。清朝末年,H·R戴维斯在其《云南:联结印度和扬子江的链环》一书中言,从威宁州经东川府到云南府的路上,“我在这儿第一次见到了白蜡虫(紫胶虫),这儿多数的村子都养这种昆虫”,“卖给主要来自四川和湖南的客商,由于很值钱,所以饲养得很精心”,“在4月底我们经过这一地区时,这种买卖正做得火红”。而在四川,种虫产地主要是大凉山地区,清朝末年,“每年,都有大量的脚夫从嘉定府来到德昌镇运送蜡虫,据说多达10000人”。
这样的繁盛景象,民国年间,依然如故。《四川经济参考资料》载,四川大凉山周围之牛牛坝、雷波、峨眉、灌县等,白蜡常年产量为8万余担。《西南经济地理纲要》载,“蜡虫之产地,为滇黔康三省之邻近川境各县,如黔之威宁、织金、镇宁、安顺、普定、安平等县,滇之巧家、会泽、鲁甸等县,康之西昌、会理等县,四川灌县亦产蜡虫”。《四川经济志》载,“四川所产之白蜡虫,原产地为云南昭通县属之冬瓜坪、梭沙、小河、孤黄山,及四川建昌附近之山野中。每年远近虫商,于四月下旬齐集彼处,采购虫种”。《湖南白蜡调查》亦载,“滇黔边区之东川、安顺、遵义、思南均出产蜡种”等等。
(三)虫蜡的用途涉及到生产生活各方面
西南许多少数民族都掌握精深的蜡染工艺。《溪蛮丛笑》“点蜡幔”载,贵州东部“溪洞之民爱铜鼓甚于金玉,模取鼓文,以蜡刻板印布,入靛缸渍染,名点蜡幔。”“溪洞之民”,即五溪蛮,主要指生息在贵州东部和湖南西部的少数民族。《皇清职贡图》卷八载,花苗“衣以蜡绘画于布而染之,既染去蜡,则花纹似锦”。资料中“以蜡绘画”,指的是用白蜡作为屏蔽剂绘图于白布胚之上,然后将染好的布料置于沸水中,蜡浮于水面与布料分离。经过这样处理的印染蜡纺织品,色彩艳丽,图案美观。
白蜡是制造蜡烛,作为防水、绝缘等工业品的涂层原料。《续黔书》卷七《蜡树》载,“蜡虫食冬青树汁,久而化为白脂,黏敷树枝。人谓蜡虫著树而生,至秋刮取,以水煮溶滤,置冷水则凝结成块炙,纹理如石膏而莹彻,可和油做烛”。《黎平府志》卷十二《食货志》载,“蜡花取时,不宜尽留,待明年又生子,过白露则蜡花粘住,难剥虫。虫白蜡纯用作烛,胜他烛十倍,若以和他油,不过百分之一,其烛亦不淋,为用颇广,获利亦多”。另“白蜡还用于为纸制品与棉织品上浆,为丝绸增添光泽,以及作为家具的上光剂。此外,还用白蜡作为药丸、军用材料、防水材料的涂层”等,足见白蜡用途甚广,涉及民用、军用诸多方面,价值之珍贵。
二、白蜡业规模发展的本土知识探究
“白蜡虫”作为一项产业,要确保主导产品白蜡的产出,需具备三个条件,其一是蜡树的培养,为白蜡业生产提供寄主植物;其二是蜡虫的培育管护,以保障白蜡虫卵有稳定的供给;其三是白蜡产品的提取,要有娴熟的采蜡加工技术。
(一)蜡树的培养
白蜡虫寄主树有6科9属,约有369种,以女贞树和白蜡树为主要放养白蜡虫的寄主植物,培养方法有扦插、压条法,实生苗法、树桩育苗法、野生苗法等。
1.扦插、压条法培育蜡林:扦插和压条属白蜡树无性繁殖,是直接利用生物的再生特性而获取苗木的一种方法。《遵义府志》卷十七《物产志》载,“白蜡树俗名插蜡,压枝即活,山上水边俱宜。放蜡虫于此,如种一二百株,岁获利与漆等”。《滇海虞衡志》载,“水蜡树批枝插之无不活,几如插柳”“余往行黔中山坳间皆水蜡”。以上材料反映,白蜡树再生能力很强,只需将其健康枝条压入土中,或批枝插在地里,就会生根,长出一株健康的树苗来。值得一提的是,以上文献所载白蜡树、水蜡树等,并不是今天植物学对其作出的严格分类。白蜡树其实是女贞树,属常绿阔叶树,又名冬青树、爆格蚤,虫区农民称之为虫树,蜡区农民称之为蜡树。是树再生能力强,对土壤、气候要求不严格,耐虫率高,除虫区用于放虫外,湖南、云南及四川地区还用于挂蜡,是白蜡产区虫、蜡兼备的速生优良树种。水蜡树属落叶乔木,又名插蜡、水蜡树等,也是虫、蜡兼备的白蜡虫寄主树。白蜡树扦插关键知识有三,其一是在春季萌芽前选择健壮无病虫害的枝条,以作为“种苗”。其二是培养插蜡树进而使之成林的地,应选择与其生长习性相一致的“近水沙淤地”,即“墦”地、“冲”地等。其三是以这种方式培植的蜡树苗要使其定根,需防范家畜的进入。以这种方式培养成活的白蜡树,可以提前三年以上的放虫时间。
2.实生苗法培育蜡林:白蜡树也可用种子育苗,其育苗知识有四:一是选择生长健壮无病虫害的优良壮龄树做母树,在每年11—12月,立冬至小寒间,当种子果皮由青色转为紫蓝色,表面有白粉(“上霜”)时,进行采摘。获取成熟种子后,或浸入冷水中十余日后,或先堆沤三五天,使其果皮腐烂,再移到溪流处,将果皮踩洗涤除,晾至半干待来年二三月,即可下种。二是播种前,先整理场圃,施放厩肥,同时还得对种子催芽,一般用20~30度温水浸泡24小时或混拌湿沙进行搓洗,以利于发芽。三是播种一二年后,等苗长到1尺左右,就开始定植,一般在秋季到翌春掘起,此时苗木蒸腾量小,即使根系受损,影响也不大。四在定植过程中行距保持在5尺至1丈,在沾土地带或多雨地区,要把栽植点壅成馒头形,以防积水腐烂苗根。干旱地区应略凹陷,以利积留雨水,精心管理二三年后,等到蜡树长五六尺至一丈高度就可以放蜡虫了。
3.树桩育苗法:具体做法是在树杆立地五六公分处(视当地湿润度而定、有的会更高),将主杆砍去,然后处理好砍口,待第二年这样的树桩长出蜡树苗来,蜡农只要护持二三年,新长出的蜡树苗就可以放虫了。《滇海虞衡志》载,“水蜡成拱,从七八尺斫其木,枿生竟挺,修枝长条,皆蜡生之地也,生而刮之,而树益茂,不似漆割易枯也”。《华西三年:三入四川、贵州与云南行记》载,“在嘉定城岷江右岸的西边,有一个平原延伸至神山峨眉山脉的山脚下”“平原上与山脚下几乎每一块土地,都被树桩密密地围了起来,树桩的高度从三英尺或四英尺大十二英尺不等,很多苗芽从树桩的树节头长出来。在远处,这些树桩类似我们自己修剪过的柳树”“中国人将这种树称为白蜡树”。“枿”,即白蜡树主杆被砍伐后新长出的树苗,这一育苗技术大大缩短了蜡树放虫的时间。
4.野生苗法培育蜡林:蜡树实生苗也可以通过天然方法获取,《滇海虞衡志》“白蜡”项载,水蜡结实,实熟,“落地亦生”,蜡农只要将这样的蜡树苗进行移植则可。他们认为,白蜡树野生苗比人工苗更具有适应环境的能力,成活率高,长势也快,因此他们乐意寻找野生苗来移栽。《湖南白蜡调查》载,“蜡树于每年春季开花,秋季结实,实熟,鸟雀多喜啄食之,鸟之消化机能,颇为快捷,故蜡树实核通过鸟雀之肠胃,一经腹内之高温度蒸发,不独无损,反更助长其生殖之能力,待排泄后,如掉在适当地土,即能天然生长,农人发现此种幼苗,即可移植之,以供饲放蜡虫之用”。值得一提的是,白蜡树种植一般都选择在山间沙土地,因为这样的土地疏松,便于白蜡树的生长。《遵义府志》卷十七《物产志》载,绥阳县境“山间沙土用来种植白蜡树”。而在四川,白蜡树多栽于土壤透气性好的田埂间,书载“白蜡树均喜欢湿润之地,尤以含有石灰质土壤为宜”。从上可见,西南各族蜡民已经掌握了一整套蜡林培育的本土知识。
(二)蜡树林的管护
不管是哪种形式获得的蜡树苗,一经放虫,蜡树就不能任其过度高大,也不能连年施放蜡虫,原因是树高管理不易,连年施放,则蜡源不佳。就需要对蜡树进行修剪,做法是“如树过高,即将其主杆立地五六寸高之处,全部砍伐,以待新枝之再生”。或“整枝时,必留枝之健壮者,并需注意所留各枝起风时,不致相互接触,影响蜡虫产蜡,同时还得考量光照、通风等,以保证蜡虫健壮发育”,另还得注意金星天牛、甜叶虫等对蜡树和蜡叶的虫害。就修剪后长出的新枝年限与放虫关系而言,《华西三年:三入四川、贵州与云南行记》载,“新长出的树枝要等三年后再悬挂蜡花,而仅有一两年的新树枝被认为太弱,如在挂放蜡虫的季节正好是多狂风暴雨的时间,就抵抗不了大风”。对蜡树进行修枝的目的有三:一是新修剪长出的蜡树枝,树枝嫩则树汁丰厚,便于蜡虫吸食,可保证白蜡业之繁荣。二是对于蜡树新长枝条年限与放虫关系,要视蜡树所处区域,以及气候条件而定。三是为了便于蜡虫放养,还要对蜡树进行修剪枝条的更新。
可见,西南山区的蜡农已经掌握了一整套培育蜡树幼苗的技术,这样的技术在蜡业经济的刺激下,导致种植技术的娴熟。蜡树苗的管护还包括预防病虫害,在黔东南的苗侗民族还形成了混林种植蜡树的传统,此类农林传统技术推进了黔东南林副经济的发展,也使得黔东南林业经济发展有了新的增长点。
(三)蜡虫的管护
蜡虫学名“Ericerus pera”,属同翅目介壳虫科,分雌雄两性,雌性成虫每次可产卵3400~15000枚,每年农历小满前后,虫卵开始孵化,因幼虫细小,故称之为“沙”,雌性虫被称为“虫沙”,雄性虫被称为“蜡沙”,蜡虫的培育管护可分三步:
第一步是辨蜡虫性别。“白蜡虫是一种雌雄异型昆虫,雌虫产卵不产蜡,雄虫肩负产蜡并与雌虫完成交配任务”,因其性别功能差异,蜡农就需要对雌性蜡虫与雄性蜡虫进行仔细分辨,这是一项专门的技能,“虫帮”和“虫户”能够出卖雄虫,就仰仗这一技能的娴熟掌握。大致而言,雌虫角呈卵圆形,体呈黄色,胸腹交叉处最宽,越向两端越窄,脚三对,触角一对;雌者为六节,雄者为七节,体形近扁,腹部有无数环纹,体之周围有细小的刺毛,行动速度极快。雄性蜡虫经第二次蜕皮后,全身披透明辉煌的物质,据此可以辨清雌性和雄性。通过辨蜡虫性别,就为蜡虫和白蜡的生产奠定了基础。
第二步是对“虫窠”的管护。幼虫孵化后,沿着树干爬到树条之上,雌虫不怕光,多爬到树叶的正面,经“吊糖”后,缩入壳内,形成“虫窠”,“虫窠”成圆形时,就可以收割蜡虫,以待出售放养了。有三项技术必须注意,一是蜡虫培养,滇黔边区之蜡种,多饲养于山间女贞树上,每年立夏旬日间,成虫产卵成熟,蜡农就开始从树上摘取,摘时用篾编的篼挂于树枝,用手轻摘,放入篼中,此等工作急需细心,否则有损虫窠。摘下后,要放置在通风凉爽处阴干,并打成小包,不能包得太紧,以便购买者在运输途中,能打开透亮透气透风。二是蜡虫的运输,在西南凡产蜡地区,不产蜡虫,故诸多产白蜡地,需要采购蜡虫。《华西三年:三入四川、贵州和云南行记》载,“每年都有大量的脚夫从嘉定府来到德昌镇运送蜡花……脚夫在建昌峡与嘉定府之间只能夜间赶路,因为在运送季节,白天气温已经很高,这往往会迅速促使蜡虫发育,并从蜡花中逃走,在休息地方,脚夫在凉爽的地方打开包,并将纸盒摊开”。《湖南白蜡调查》载,在运送白蜡虫途中不能对“虫窠产生很大震荡,与油气味”,一旦采购,为了防止蜡虫孵化,需要连夜赶路,“白天阳光太烈时,尚需躲荫,因阳光蒸晒,也可促其迅速孵化”,故“蜡户一旦购买蜡虫种后,尤需黑夜奔驰”。从上资料可见涉及的关键技术,就是降低温度,以防止蜡虫孵化。三是蜡种运到目的地后,就是放虫,放虫饲养“最忌烈风暴雨,雨多则虫体发育不良,病菌寄生,泌蜡少,蜡面呈黑色,如天气过于干燥,则树液流动迟滞,亦影响虫之发育,因而泌蜡不满”。
第三步是对蜡虫的保护。“虫窠”最怕虫害,天敌有“蜡牛”“小红年”“赤星瓢虫”等,一旦遭此虫害,则蜡业损害很大。《华西三年:三入四川、贵州与云南行记》载,“甲虫,中国人称之为牛儿,他们不在意蜡花内蠕动的虫蛹,而是继续在蜡花的内壁打洞,显然那就是他们的食物。中国人断定,这种甲虫吃掉了蜡花内的虫蛹,或者至少因甲虫比较重的身体挤压,伤害了虫蛹;的确,建昌峡谷出产的带有大量甲虫的蜡花,比那些没有甲虫的蜡花廉价。”故对蜡虫的保护很重要,西南居民一般是采取手工捕捉,另蜡农还发现,此类害虫“惧剧烈震荡”,故他们每日一次摇动树枝,时间选择在“一天中比较热的时候进行,这时候蜡虫会牢固地贴在树皮上”以上资料反映,蜡虫保护知识系统精细,也只有这样,才能促进白蜡业的发展。
(四)白蜡的采摘和提取
一旦白蜡产生,就是白蜡采摘和提取了,关键问题有三:首先采蜡的前提为视蜡是否成熟,即蜡花的嫩老,太嫩不成蜡,太老不成蜡,不可剥,一般有三种方法:一是观察蜡虫之栖息树枝,是否有黄色液体流出;二是取蜡虫用手捻之,看蜡花与蜡体是否容易分离;三是细查蜡虫腹部是否呈现为黑色,如果以上条件都具备,就说明蜡已经成熟,可以采取。
其次是取蜡时间选择,一般选择是“清晨朝露未干之际,或雨后新晴之时。否则雨露一干,蜡之粘留于树皮之上者,必不能净脱,此等遗留在树皮上的蜡花,能影响来年之蜡源,使不能重新饲蜡虫,是为蜡农之大忌。”。因此蜡农采蜡,有的是“在清晨或晚间用手剥取,阴天更佳”;有的是从树上砍下的蜡枝,“经露水后再剥”,从此句可见,有朝露、或雨水便于取蜡,主要是易于分离蜡与树枝。
最后是对于白蜡提取,《华西三年:三入四川、贵州与云南行记》载,“在蜡树上放养蜡虫后的100天,虫蜡的积存完成,于是砍下树枝,尽可能多的用手工取下蜡(这样的蜡品质高),然后放进一口翻滚着开水的铁锅,蜡开始融化,并上升漂浮出于水面,这时将蜡撇出放进一个圆形的模具里,这样商业化的白蜡就成了。”
三、白蜡业发展对西南地区经济社会的影响
清代至民国时期西南地区白蜡业形成了规模发展,不仅再造了一次白蜡林“绿水青山”,而且还使得这样的绿水青山成了金山银山,在当时影响较大。
(一)促进了西南民族地区经济发展
由于白蜡业经济的刺激和各民族居民对蜡树、蜡虫管护这样系统的本土知识精准结合,促进了西南白蜡业的规模发展。乾嘉之际,四川建昌、德昌、会理一带,每当春季,川南的洪雅、峨眉、夹江、丹棱及滇省客商到此交易,“每年的虫银不下百万”。同光年间,凉山每年输出蜡虫大约六至七万挑(每挑净重九十六市斤),值白银七百万两,是农户的重要经济收入。1910年全川“放蜡户数1.9万户,蜡虫种量579万两,收获量1676.5万两,值银87万两。”此外,就白蜡
经济言,清代,四川平均年产白蜡总量约在12000市担上下。据重庆海关报告记载,1900年由重庆输出的白蜡为9851市担,价值472830海关两;1901年为4174市担,价值226418海关两;1902年约为5050市担,价值约为286325海关两。白蜡业的发展,必然导致靠生产白蜡为生的人不断增多,四川“名山、峨眉、洪雅、夹江、宜宾、仁寿,南部诸县都在千户以上,其中峨眉4000多户,宜宾南部二三千户,上述诸县除名山外,收获量都在100万以上,其中峨眉达到276万两,宜宾达到270万两”。
民国时期,“四川产蜡约占二百万斤至五百万斤。云南所产约占一万斤至三万斤。”这些白蜡“除供国内自销外,每年输出国外者数亦不少,民国七年,重庆一海关报告,白蜡有一万一千余担,值银七十七万余海关银”。日本人曾调查四川白蜡的生产情况,四川年产白蜡约在200万斤~500万斤,占全国总产量的二分之一以上,且品质也优于全国其他各省。《四川经济志》载:“白蜡为四川特产之一,其品质之佳,产量之丰,冠于全国。产区十有余县,抗战以前,每年出产达八百余万斤,值银共约百余万元,远销陕、甘、粤、苏、赣、鄂各省。”
白蜡经济的发展,也积极促进了西南地区蜡市、虫市的出现和白蜡公司的设立。如清代,朝廷在嘉定成立了嘉定白蜡公司及分公司,以加强对四川白蜡业的管理。四川乐山出现了以白蜡、蜡虫交换形成了凉山“蜡会”“虫会”,贵州施秉发展成了湘黔两省进行蜡虫交易的“虫市”。这样的场面,足以反映西南白蜡业繁盛的局面。
(二)促进了西南民族地区蜡林面积的扩大
要促进白蜡业发展,就得维护白蜡林的稳定。《黔南识略》卷十六《安化县》载,该县山头地角,遍栽“桐、杉、漆、冬青等树”。《植物名实图考》卷三十六《木类》载,“蜡树,贵州贵定县种之为林,放蜡取利。发其枝叶,丛条萌芽,屡剪益茂,道旁伍列,俨如官柳”。而在四川,为了扩大蜡树种植,形成了专供养殖蜡虫的“虫山”。
《西昌县志》卷二《物产志》载,县境“虫山,一曰虫园,主权者曰园户,厥初去杂木,辟草莱,先为广种虫树,或蜡树之树秧于肥润地,暮春分植山际,在高岭者曰高山虫园,在山半者曰中山虫园,浅山近平原者曰火口”。西昌县出现了“四山多以栽蓄虫树为生”的“虫山”。据王笛研究,“四川蜡树的种植普遍,分布在全省42个州县,其中以西昌、峨眉、洪雅、宜宾、仁寿等县为盛,虫山都在千亩以上,其中宜宾近6000亩,仁寿近7000亩”,1910年统计“全川蜡树占地面积达4.8万亩”。
考察蜡林面积的扩大,还可以从目前发现的乡土文献窥见一斑,在四川凉山有《清嘉庆二十年正月十六日所立当山地虫园文约》《清光绪十三年叶国盛出售虫园文书》《清光绪三十年金成玉永远杜卖虫园文约》[21]等。贵州黔东南有《乾隆六年七月十八日潘廷凤卖白蜡杉木树契》《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八日吴刘氏恩环、乐氏玉环卖山场杉木虫树等项字》,从内容看,西南地区已经广泛地栽种白蜡树了。
(三)政府的支持保护
白蜡业的发展,不仅增加了农户的经济收入,而且也是政府重要财政来源,《黔南识略》卷十六《安化县》载,全县不征米,额“盐钞、蜡价等银二千二百二十五两有奇”。清代四川“宁远府年收虫税银30多万两”。白蜡业发展自然能得到政府支持保护。道光二十六年四川西昌县正堂在大箐大佛场立碑告示:“贫苦小儿砍卖柴薪,只许砍伐枯枝滥树,勿得砍栽蓄虫树”。道光二十八年宁远府西昌县正堂竖碑于大石板(乡场)告示:“县属地面辽阔,四山多以栽蓄虫树为生,植树养虫与种稻养蚕事同一体,虫会开园期内,前往他人虫园窃抡滋事者,严加惩办,勿稍宽纵。如有痞徒持杖拒捕,照例格杀勿论。”对于危害白蜡业发展者,还给予严惩,南充档案馆藏有《为具禀郑应富具告黄登富估伐业内慈竹蜡树事》《为具恳闵文奎等越骗估挖民栽蜡树土地欺藐愈抗事》《为计开朱学友具报朱三万行窃蜡花被殴致死事》等,足证政府对发展白蜡业的支持保护。
民国时期,抗战军兴,“白蜡为国防工业原料之一,需要激增,发展日速被政府重视。”贵州为扩大白蜡产业,将女贞、白蜡树等作为特用树种加以鼓励种植,《十年来贵州经济建设》载,贵州特有树种属于油脂工业用途者,就有女贞、白蜡树。这样的政策,一定程度促进了西南白蜡业的发展。如前文言,1840年后,中国历经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西南白蜡业虽有发展,但由于外国列强的入侵,社会动荡,以及煤油、石蜡的引入等原因,发展还是一路艰难。《华西三年:三入四川、贵州与云南行记》载,“自从煤油引入中国,在大清帝国最偏远的省份也几乎开始使用煤油,对白蜡的需求量大大减少,蜡的供给也相应减少”。《四川白蜡之生产与运销》载,“近年以来,蜡区连年遭受天灾匪患影响,不仅蜡虫昂贵,且购买困难,复以当地各种捐税奇重,交通困难,运费浩大,致使一般蜡农无力挂放,砍伐蜡树,改种其他作物,因之白蜡产量锐减,蜡业日行消沉,长此以往,川省蜡业前途,殊难乐观”。这一现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西南地区各地方政府也曾一度努力,希望复兴白蜡业,因历史原因种种,至今还不理想。
四、余论
白蜡是现代工业发展不可缺少的原料,也是我国传统的出口物资,世界各国都将其视为珍品。西南具有发展白蜡业悠久的历史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白蜡虫与白蜡生产一直为该地区民族传统产业之一,各民族同胞在经营白蜡、白蜡虫、白蜡产品的生产、销售过程中,已经积累了丰富的蜡树林培植、蜡虫管护的本土知识,这样的知识积极推动了清代至民国白蜡业的大发展,不仅增加了政府的财政收入,而且还提高了各族居民的经济生活水平,因此我们要挖掘这种传统知识,还要与生态的建设相辅相成。当今国际国内市场白蜡供不应求,价格不断上扬,这亦为西南民族地区恢复白蜡业提供了有利的机遇。在这一时期,如能对中国西南少数民族在白蜡虫养殖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经验教训加以总结和提升,推动其养殖史研究,进而复兴这一民族传统产业,将会在国家生态文明建设大战略的前进征途上,为中国宝贵的昆虫资源开拓新的方向,为西南地区经济发展、生态建设和乡村振兴作出积极有益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