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受到山地环境、生产生活条件、风俗习惯、心理认知和价值取向等因素的影响，凉山彝人在“本名”的取名方式上形成了独特的文化逻辑。以“生辰岁位”取名是彝族先民最早的取名方式，可以追溯到彝族创世史诗中有关“支格阿鲁”的记载。婴儿的“生辰岁位”由出生时“生辰命宫方位”中的“年岁位”决定。以“生辰岁位”取名不仅是最重要、最常用的取名方式，更是凉山彝人理解空间方位、阐释个体生命力乃至山地族群宇宙观的载体。
关键词：“岁位”；生命力；空间观；凉山彝人；姓名；山地文化
“姓名是分类系统。人类根据实践和认知，给自然世界和主客观世界分类”。姓名关联着人们对自己（人观）和外在世界（空间观、宇宙观）的认知和理解。既有研究表明，在山地社会中，特殊的自然地理、生态环境和山地族群的互动，会形成独特的人观、空间观乃至宇宙观，这是当地人群理解自身和世界的要义所在。凉山是西南典型的山地社会，从凉山彝人的取名切入，正好可以透视他们对自己的生命力与空间观的理解。凉山彝人取名主要有三种方式：一是姓+本名+性别标志音词；二是姓+性别标志音词+本名；三是名字中不出现姓，使用排行+本名”。前两种取名方式中，也有去掉性别标志音词的情况。由凉山彝人三种不同的取名方式可见，“本名”是独特且必要的存在。“本名”，也叫通名，彝语发音为hmi”，主要用于长辈称呼晚辈、同辈间互称、宗教仪式中等。本文基于田野调查，对凉山彝人“本名”取名方式中所反映的宇宙观加以剖析，阐释宇宙观对于彝人的自我认知与社会行动的深刻影响。
当下关于凉山彝人取名的探讨已有较多研究成果。王昌富认为，凉山彝人的名字突出了其社会特征和历史遗存，能够佐证彝族社会历史、思想发展史和民俗的研究。潘正云介绍了尊名、排行名、生辰八方命名的文化内涵和功用，探讨了人名、亲属称谓间的音变规律。同时指出，随着彝汉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部分彝人开始使用汉族名字。苏久石珍认为，彝人取名在纪念、祝愿和期望意义上体现了“民族性的精神寄托”，在图腾崇拜、丑名和八方位名上体现了“宗教信仰意义”，在“旧时代的等级差异”与“新时代的文化融合”上体现了民族特色，在“祈求子女健康”与“家族的整体性心理”上体现了民族心理。马梅指出，凉山彝人的名字与“家庭、婚姻、宗教信仰、心理状态”和彝语的特点紧密相关，表达了彝族的“传统文化和思想意识、审美情趣、价值取向”。陈文汉、李宗放认为，“彝族姓氏与取名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表现出彝族与其他民族不同的特色，但“凉山彝族之外的人们对它的了解和研究不多”。刘美玲、马丁提出“无姓氏命名”在彝族传统命名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而甘洛县彝族“无姓氏命名”由于缺翔实的资料佐证，无法窥探出其“真正的起源”"。叶康杰从“美好的事物”“命宫”“《周易》八卦”“新事物”“图腾崇拜”和“贱名”等方面探讨了彝族姓名和汉族姓名寓意的特点，他认为“20世纪80年代后的社会文化和人们的心理因素”对命名产生了直接影响，彝汉的姓名在命名方式和寓意特点上是共同性与差异性并存”。沙学锋探讨了“民族图腾物命名”“宗教祭祀相关命名”“风土习俗相关命名”和“人名命名的演化与社会发展”，指出彝族名字在“传意、抒怀、寄情”上拥有丰富的空间、民族的情趣和品位，取名方式“由愚到智、由俗到雅”，可以从中窥见“彝族经济发展、文化觉醒和社会进步的轨迹”。
相比之下，有关凉山彝人空间观的研究成果为数不多。拉马文才从人类学空间理论的视角探讨了“木子四作”的“木色”化神圣空间的过程。他认为，凉山彝族在认识方位的过程中有自己的思考，持续生产和建构了“木色”神圣空间。这一建构的过程，其实是凉山彝族的一种认知智慧与生活经验”。普忠良从彝语东部方言入手，讨论了彝族的天地观和空间方位，并进一步剖析空间方位观与五行、属相、颜色支系之间的相互关系。虽然该文是以云南省禄劝县分布的彝族纳苏支系为例，但是其中对于彝族空间方位观与五行之间关系的分析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马海日古，阿牛木支提出，“彝族不仅有独特奇异的方位识别，而且赋予更多的文化内容，使原本单纯的空间概念抽象化、复杂化、神秘化，形成富有民族特色的方位观念和方位文化”，其中，有关方位识别中含有天文历法、几何学和力学原理的内容极具探索性。
上述有关凉山彝人取名方式的研究，较多关注了凉山彝人取名的习俗、特点、方式和内涵，但有关凉山彝人的“空间观”在“本名”取名中的重要地位凸显不足。在已有关于彝人方位观念的研究中，研究者较为客观地介绍了凉山彝人对空间方位的认知和生活经验，部分研究涉及到方位识别与凉山彝人取名的关系，对本文写作较有启发。
一、“岁位”：凉山彝人“本名”取名的内在逻辑
凉山彝人以名为贵，给孩子取名受到来自父母和家族长辈的普遍重视。“本名”的取名方式多元，有以“生辰岁位”取名，以崇拜物取名，以长辈的愿望取名，以丑名取名，以及依排行取名等。其中，以“生辰岁位”取名是凉山彝人最重要的取名方式，也是区别于其他民族取名方式的独特存在。
在凉山彝人的传统文化中认为，人在出生时都有自己的“生辰岁位”"，“本名”的取名方式就是依据人出生时候的“生辰岁位”。“生辰岁位”的算法与母亲的“生辰命宫方位"紧密相关。在彝族创世史诗《勒俄特依》和《支格阿鲁（四川）》中均可以看到关于“生辰岁位”取名的记载，这也是迄今为止以“生辰岁位”取名的最早记载：“支格阿龙啊，生也龙日生，年庚也属龙，阴阳逢时也是在龙方，名也叫阿龙。”国“蒲嫫列依啊，早晨起白雾，下午生阿鲁，生下一仙子，生下一神人。年庚也属龙，月份也属龙，生也龙日生，行运至龙方，起名叫阿鲁。”“蒲嫫列依是支格阿鲁的母亲，她生产支格阿鲁时，“生辰命宫方位”中的“年岁位”运行至东南方位，彝语称鲁地伙（lu33dd33ho33），也称龙方。从“阿鲁”的名字中可以知道他的“生辰岁位”就是东南方位，阿鲁的“鲁（lu33）”就是“鲁地伙（lu33ddi33ho33）中的“鲁（lu33）”。
母亲的“生辰命宫方位”，彝语称ap21mop21yur33tat55xi44dde33。“阿媒育它些得”，包含母亲的“生辰岁位”和“年岁位”。婴儿出生时的“生辰岁位"由母亲生产时的“生辰命宫方位”中的“年岁位”决定。比如，母亲28岁时，“年岁位”在西南方位（yox44si33ggo33，谐音“友瑟古”），这一年出生的男婴和女婴的“生辰岁位”都是“友瑟古”。取名时，选“友瑟古”的前两个音节yox44si33“友瑟”，那么此时，男婴女婴都可以叫“友瑟”。当然，较为常见的是，在“友瑟”后边加上区分性别标志的音词，即生男取名yox44si44sse33“友瑟惹”，生女取名yox44si33mop21“友瑟嫫”。也可以在“友瑟”中间加祝福词再加上区分性别标志的音词，如生男取名yox44ggat55sse33“友嘎惹”，生女取名yox44ggat55mop21“友嘎嫫”。如果生育这一年，母亲是29岁，此时母亲的“年岁位”在南方位（yyx44hmy33，谐音“衣木”），那么这一年出生的婴儿的生辰岁位就是南方位“衣木”。给婴儿取名时，生男可取名yyx44hmy33sse33“衣木惹”，生女可取名yyx44hmy33mop21“衣木嫫”；或者生男取名为yyx44hxa33sse33“衣哈惹”，生女取名为yyx44hxa33mop21“衣哈嫫”。也可以忽略区分性别标志的音词，男女都取名为yyx44hxa33“衣哈”。因此，从彝人的“本名”即可推知名字主人的“生辰岁位”以及母亲生产时的“年岁位”。
以崇拜物取名也是较为常见的取名方式。凉山彝人将“某一自然物当做自己的祖先和感恩者，当做自己的特殊保护神”。他们相信，崇拜物附有神灵，以崇拜物为婴儿取名，可以得到神灵的护佑，平安成长。常见的自然崇拜物多与彝族的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有关，有龙、鹰、虎、熊等猛禽走兽“以及山水巨石等。
以长辈或父母的愿望取名，寄托了父母长辈对孩子的期望。如希望婴儿长大后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便可用权利、金银财宝等称谓词取名。取名时，在权利和金银财宝等称谓词的第一个音节后加上寓意词，如富裕、踏实等。比如，nzy33ggat55兹嘎、shy33ggat33史嘎、shy33ggu55史古、qu33ggat33曲嘎、shy44vie33诗薇等。
以丑名取名也较为常见。凉山彝人认为，鬼邪惧怕、嫌弃肮脏之物，忌讳卑贱的、丑陋的名字，因此，为了新生婴儿的平安，父母长辈会为其取丑名。比如，ke33qy33克其，即狗便；ke33njy33克及，即狗皮；vot55qy33沃其，即猪便；yox44qy33友其，即羊便；va33bie33瓦别，即瘟鸡；zza33hmot55昨莫，即乞丐；ap21ka33阿卡，即不要等。
“排行名+本名”的取名方式又称无姓氏取名，流行于凉山州的甘洛县和越西县等地区。取名时注重行辈之序，如男孩排行依次为ax44mu33阿木、mu33hlie33木乃、mu33gat55木呷、mu33gox44木果、mu33jiyt55木及、mu33nyox44木牛，对应汉语称谓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女孩排行依次为a33yit55阿依、ax44ga33阿嘎、ax44frry55阿芝、at55gop21阿果、at55nyop21阿牛，即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男孩取名ax44mu33yy33dda33阿木衣达，就是排行名（ax44mu33阿木）+本名（yy33dda33衣达）；女孩取名a33yit55shy33vie33阿依诗薇，就是排行名（a33yit55阿依）+本名（shy33vie33诗薇）。
除了上述取名方式，凉山彝人还有以异性化取名”、男女出生体重（斤数）取名”、祭司或匠人称号取名、纪念取名、寄拜法取名、用汉姓+彝名、用彝姓+汉名等。需要指出的是，不论以何种方式取名，都要注意避讳——一是不能取与父母相同的名字；二是不能取与祖辈相同的名字。
二、空间与生命力：凉山彝人的八方向和十方位
从前述内容可知，凉山彝人的“本名”的取名方式中最常见的就是以“生辰岁位"取名。对于“生辰岁位”的认知与凉山彝人对于所居生境的长期适应和对于空间方位的哲学思考息息相关。
凉山彝人聚居的地形地貌多为高原和山地，其间河谷纵横。彝人先民最初以太阳和河流作为方向的参照物，他们以日出日落来识别东西方向，以河流的头和河流的尾来识别北南方向。“东、西、北、南”四方是彝人先民最早识别的四个方向。据彝族史诗《勒俄特依》记载，儒惹古达仙在东方开辟天地，开了一口后，风吹进来。署惹尔达仙在西方开辟天地，开了一口后，风吹出去。司惹低尼仙在北方开辟天地，开了一口后，水流进来。阿俄署布仙在南方开辟天地，开了一口后，水流出去。四仙用四座山支撑天地，东方用木武哈达山支撑，西方用母克哈尼山支撑，北方用尼母火萨山支撑，南方用火木抵泽山支撑。同时，将四根拉天绳扣在地四方，东西交叉着拉，南北交叉着拉。从此开了天地”。后来，随着凉山彝人对所居生境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在方向识别上也更加具体。他们用四隅识别四方以外的方向，最终形成了八方向（见图1）的主观认知。
继而由八方向引申出人的八个“生辰命宫方位”（见图2）。八个“生辰命宫方位”包括“生辰岁位”和“年岁位”，是凉山彝人先民对于空间与人之间关系的解读；其中，人的“生辰岁位”终身不变，而“年岁位”则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运行，每年移动一个方位，需要具体进行测算。测算“年岁位”时，男女有别。男子的“年岁位"以“yyx44hmy33南方位"为起点（见图2），沿顺时针方向移位。以虚岁计算，男子1岁时的“年岁位”在南方位、2岁在西南方位、3岁在西方位、4岁在西北方位、5岁在北方位、6岁在东北方位、7岁在东方位、8岁在东南方位、9岁时回到起点南方位、10岁在西南方位、11岁在西方位、12岁在西北方位。以此类推，男子1岁、9岁、17岁、25岁、33岁、41岁、49岁、57岁、65岁、73岁、81岁、89岁、97岁时，其“年岁位”在南方位。女子的“年岁位”以“yyx44o33北方位”为起点，逆时针方向移位。以虚岁计算，女子1岁时的“年岁位”在北方位、2岁在西北方位、3岁在西方位、4岁在西南方位、5岁在南方位、6岁在东南方位、7岁在东方位、8岁在东北方位、9岁时回到起点北方位、10岁西北方位、11岁西方位、12岁西南方位。以此类推，女子在1岁、9岁、17岁、25岁、33岁、41岁、49岁、57岁、65岁、73岁、81岁、89岁、97岁时，其“年岁位”在北方位。
前文提到，人的“生辰岁位”由母亲生产时的“年岁位”决定。因此，“本名”取名时要准确测算母亲生产时候的“年岁位”。假如母亲生产时为30岁，其“年岁位”处在东南方位（lu33ddi33ho33，鲁地伙），这一年出生的男婴和女婴的“生辰岁位”均为鲁地伙。取名时，男婴可取1u33ddi33sse33鲁地惹，女婴可取1u33ddi33mop21鲁地嫫；或者分别取1u33ggat55sse33鲁嘎惹、lu33ggat55mop21鲁嘎嫫；抑或1u33ggat55鲁嘎，lu33nyop55鲁牛等。凉山彝人相信，八个“生辰命宫方位”与人生命运紧密相关。首先，“生辰命宫方位”中的“生辰岁位”和“年岁位”决定了生命力的旺盛程度。婴儿出生时，生肖属龙且“生辰岁位”在东南方位，生肖属狗且“生辰岁位”在西北方位，生肖属牛且“生辰岁位"在东北方位，生肖属羊且“生辰岁位”在西南方位”，上述“生辰岁位”被认为生命力最强。如果婴儿的生肖并非龙、狗、牛、羊，但是“生辰岁位”是在东南方位、西北方位、东北方位，其生命力较强。男子的“年岁位”起始点是南方位，女子的“年岁位”起始点是北方位。假如男婴出生时，母亲的“年岁位”移位到北方位，则认为是男婴抢了女子的方位，那么这个男婴的生命力旺盛度提升。假如女婴出生时，母亲的“年岁位"移位到南方位，则认为是女婴抢了男子的方位，那么这个女婴的生命力旺盛度提升。而“生辰岁位”在南方位、西南方位、西方位、东方位的男子，以及“生辰岁位”在北方位、西位、西南方位、东方位的女子被认为生命力较弱。
其次，“生辰命宫方位”中的“生辰岁位”和“年岁位”对婚姻产生直接影响。凉山彝人婚配时需要考虑男女双方的“生辰岁位”是否相配。男女“生辰岁位"搭配、适合成婚的情况有两种：一是生命力强的与生命力强的相配，具体包括生命力最强的“生辰岁位”之间以及生命力较强的“生辰岁位”之间的互相搭配或交叉搭配；二是生命力弱的与生命力弱的相配（参见表1）。而生命力强的与生命力弱的男女之间则被认为不相配。假如二人要婚配，婚前需请毕摩做仪式，通过仪式先将女子嫁给山川、石头和树木等，以防夫妻相克。正因为凉山彝人的“本名”主要以“生辰岁位"命名，所以通过男女双方的名字就可以大致判断是否适合婚配。除了需要考虑“生辰岁位”，婚配时还要测算结婚当年新郎新娘的“年岁位”所在的方位。因起始点和移动方向不同，新郎新娘的“年岁位”必然会出现相撞”的情况。如果男女双方的“年岁位"在南方位或北方位相撞，则被称为水上相撞（yy33tot55da33jie33mgur33）；如果是在东方位或西方位相撞，则被称为岩上相撞（vat55tot55da33jie33mgur33）。在民间看来，水上相撞和岩上相撞的年份都会有凶险，遇到这样的情况，或另择婚期年份，或请毕摩做祈福仪式。而在东南、东北、西北、西南四隅相撞，可以绕过，不需要做祈福仪式。
再次，“生辰命宫方位”决定人的生老病死和祸福吉凶。也就是说，“生辰岁位”在不同方位的人生病，或“年岁位”位移到某一方位时人生病，被认为是由不同的缘由造成，应采用不同的毕摩仪式和牺牲来祭送、驱鬼或咒鬼等。比如，“生辰岁位”在南方位的人生病，是风湿病的，需要念《风湿经》祭祀；“生辰岁位”在西方位的人生病，若是风湿病，需要在平地上用黄鸡祭送风湿病鬼；“生辰岁位”在西北方位的人生病，可能是因为家族祖父辈变的鬼附身作祟而生病，需要用母猪、有角的黑山羊、黑鸡来祭送；“生辰岁位”在东北方位的人生病，可能是因为从东北、西南方亲家中来的附身鬼作祟而生病，需要用黄猪、山羊、鸡来祭送，并念《回咒经》。上述引文，包含有较多宿命论以及尚鬼迷信的内容，将凉山彝人的“生辰命宫方位”与毕摩经书、宗教仪式等紧密关联，使其复杂化、神秘化，进而把彝人对于空间方位的认知抬升至信仰崇拜的高度。在部分毕摩经书中，甚至出现了对于人的寿命的预测，比如，属鼠的“年岁位”运行到东北方位时逝去，可能逝于牛日、猴日、鸡日。属猪的“年岁位”运行在西北方位、东南方位时逝去，可能逝于蛇日或马日等，无不反映出彝人先民对于客观世界缺乏认知，对于祖先和鬼神的迷信与依赖。正因为八个“生辰命宫方位”被认为是与人生命运紧密相关，所以凉山彝人在给新生儿取名时，主要依据“生辰命宫方位”中的“生辰岁位”。名字要使用一生，时刻提醒凉山彝人要依赖和相信命运，并为一生中的生老病死、福祸是非寻找依据。在八个“生辰命宫方位"的基础上，凉山彝人进一步增加了上、下两个方位一“天方位”和“地方位”，进而构成了十方位（见图3）的空间观。
十方位观的形成，也引出了“塔博”的禁忌。凉山彝人相信，人的一切行动均受到“塔博”力量的制约。“塔博”tap21bbop21，有母塔博tap21bbop21ap21mop21、公塔博tap21bbop21ap21bu55和子塔博tap21bbop21sse33之分，在空间内按各自的方向转动。其中，母塔博按顺时针方向运动，三年在一个位置；牛年、虎年、兔年在东北方位，龙年、蛇年、马年在东南方位，羊年、猴年、鸡年西南方位，狗年、猪年、鼠年在西北方位。公塔博按顺时针方向运动，三个月在一个位置；猪月、鼠月、牛月在东方位，虎月、兔月、龙月在南方位，蛇月、马月、羊月在西方位，猴月、鸡月、狗月在北方位。子塔博按顺时针方向运动（见图4），每一日在一个位置；农历初一在东方位，初二在东南方位，初三在南方位，初四在西南方位，初五在西方位，初六在西北方位，初七在北方位，初八在东北方位，初九在地方位，初十在天方位，十一回到东方位，十二在东南方位，十三在南方位，十四在西南方位，十五在西方位.以此类推，次月，又从东方位开始运动。换句话说，“塔博”的位置变动影响着人的行动空间与行动去向。
民间传说“塔博”身躯庞大、凶险无比。它不停地推动着大地自西向东运转，不断地摄取食物。凡是与“塔博”相遇，都会被它吸人腹中。支格阿龙3》记载，塔博太凶猛，塔博太心狠，有父将父捉，有母将母食，有兄将兄吃，有妹将妹吞。塔博住在西方天地上，经常饮人血食人肉，捉了支格阿龙生母蒲莫列依。塔博的恶行激怒了支格阿龙，支格阿龙要去征服塔博为民除害”。支格阿龙征服塔博后，塔博立下誓约：“人口来者食，不来不会食。”“世间的所有人，只要识我行，不会人我口，人也在人间，我也在我界。我在我界内，三年在东方，人从西方过，三年在西方，人从东方过。自从这以后，人在人世间，吉祥又平安，幸福又安康”。由此表明，“塔博”的位置变动受到了约束，有其规律可循。彝人相信，空间内运转的公塔博、母塔博、子塔博与灾难互为因果，“塔博”的位置变动会对人的生产生活等产生直接影响。因此，彝人在日常生活或相关仪式中要遵守公塔博、母塔博、子塔博的位置变动规律，测算公塔博、母塔博、子塔博所在的方位避免犯冲。如遇出门远行、满月出门、乔迁新居、婚丧嫁娶和送灵牌等活动，需提前测算塔博在的方位”。
总而言之，十方位是凉山彝人空间观的核心架构，由十方位建构的世界是无限的、没有边界的，涵盖了人们的生产生活空间与社会发展空间，也包括了一切的运动形式。通过姓名，凉山的山地人群将自己对个体生命力、空间、世界的认知和理解连接起来，形成了独特的山地文化逻辑。
三、结语
“本名”以“生辰岁位”取名是凉山彝人最早使用的取名方式之一，与母亲“生辰命宫方位”中的“年岁位”相关，最早可以追溯到彝族创世史诗中支格阿鲁时期。彝人先民起初用天上的太阳和地上的河流作为方向识别的参照物，以日出日落识别东西方向，以河流的源头和河流的尾部识别北南方向。当他们对环境和方向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后，在四方的基础上增加了四隅，进而形成了八方向的识别系统。通过八方向引申出的八个“生辰命宫方位”阐释了人生命运，处理了“生辰命宫方位”与自我的关系。由八个“生辰命宫方位”拓展的十方位构成了凉山彝人的空间观，帮助彝人认识自我以外的生产生活空间与社会发展空间，调适着社会行动与空间运动的矛盾。“本名”以“生辰岁位”取名的方式一直沿用至今，是现实生活中凉山彝人最重要、最常用的名字依据，对凉山彝人的个体生命力、空间观和世界观产生了重要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