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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害文化视野下拉祜族节日建构研究——以云南南美拉祜族乡搭桥节为例

发布日期:2024-04-02    作者:徐艳波     来源:青海民族研究     点击:

摘要:拉祜族在与自然良性活动以及自然灾害顽强抗争中,不断进行文化调适,并逐渐形成了丰富的灾害文化。拉祜族节日是民族文化精髓与结晶,也是民族灾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云南省临沧市临翔区南美拉祜族乡的拉祜族民众在山高峡谷、地势陡峭、河流纵横的自然生境与灾害横生的双重影响下创造出了对民族生存与发展具有重大意义的搭桥节。这节日生成与传播过程也映射出拉祜族民族节日建构的一种路径,即拉祜族民众能够将应对灾害的方式从个户行为逐渐演变为集体行动,再从集体行动扩散到邻近的村组形成群体活动,再从群体活动逐渐发展为具有传承作用的地方特色民族节日文化,即将灾害应对的力量逐渐从个体上升为集体,再从集体扩散为群体,最后由群体升华为一种影响后世族群发展的意识形态,充分体现出中华民族精神的相融相通。

关键词:灾害文化;拉祜族;节日;南美拉祜族乡;搭桥节

灾害文化是灾害频发地的地域共同体(社区)所保有的文化意义上的安全保障策略,是在抵御、应对及防范灾害过程中形成、传承并被不同区域及民族认可并遵循的思想、行为、准则及遗产等文化类型与符号。民族灾害文化是灾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少数民族与自然灾害相伴求生过程中积累传承下来的文化遗产,并且在生产生活中的防灾减灾避灾中发挥了重要积极作用。节日是时间纹路,是民族情感、理念思想与价值的凝结,是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在节日建构过程中,部分节日的起源、演化、传播及发展与其诞生地的自然环境与灾害密不可分,甚至起到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由此而言,部分节日也是灾害文化的一个重要体现和结晶。目前,学界对于拉祜族节日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节日的变迁、内涵、特点、功能,但在节日建构与生成研究上尚属薄弱。笔者主要以灾害文化的视角,以历史传说、历史文献以及田野调查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探讨南美拉祜族乡搭桥节节日的起源根源与生成,纵而总结出拉祜族节日建构的一种途径,彰显出中华民族伟大精神的相融相通,希冀丰富民族文化研究的内容。

一、南美拉祜族乡的搭桥节

关于拉祜族的起源,目前学术界较为公认为其源于古代氐羌族群,早在新石器时期开辟由甘肃、青海一带经今四川西部进入云南西北部的通道,进而陆续迁入并世代定居于云南。但属于拉祜纳支系的南美乡拉祜族居民,由于长期迁徙导致社会记忆散失、战乱、多民族交往与融合以及民族歧视等众多因素所影响,根据其民间口碑传说所载认为其族群来源于江西、江苏或南京等地,并从大理地区逐渐迁移至临沧坝子,后遭到傣族与回族的驱逐又被迫再次迁移。途径南美乡一带时,老弱的拉祜族民众由于无力行走便留住此地成为南美拉祜族的祖先。也有学者对南美拉祜族迁徙史进行考证认为其具体路线为“今楚雄州—大理州洱海地区—今临沧市临翔区(牡缅密缅)—今临沧市双江县、普洱市澜沧县等地—部分迁徙至缅甸等东南亚国家”。不论哪种迁徙,南美地区是其共有的必经之地。留居于此地的拉祜族由于外敌威胁加之地域较为封闭,在与自然良性互动中、在适应其所处环境变迁的文化调适过程中逐步形成了能够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且区域民族特色鲜明的传统民俗、民风,其中搭桥节便是其中之一。

南美乡拉祜族的搭桥节是在国内众多拉祜族聚居区所独有的节日,拉祜语称之为“lawd”,是为“增添”之意,即搭建新桥的节日。南美拉祜族实行地支计日法,以十二属相计日,但不固定以某个属相日为轮首,而是以要计的某个重大事件的发生日属相为首,如重要的节庆和祭祀活动多在农历某月第某个属相日。搭桥节则是在每年农历四月第一个属龙日。

搭桥节进行搭桥程序繁多,信仰祭祀与实体构建相伴进行。首先,拉祜族头人带领村内德高望重的老人与健硕的青壮年前往山林之中祭拜山神。之后,魔巴带领青壮年到特定山林中选取唯一能够作为桥梁的树种之王——红毛树。南美拉祜族认为此树全身长毛,鬼魅邪物不敢近其身,桥梁便能永久稳固。对于红毛树的规格也多有要求,其树高不低于7.5米,直径不少于35厘米,树身笔直,无动物抓痕,无枯损。拉祜族信仰万物有灵,在砍树之前也必然要在摩巴主持下进行祭拜以祭祀树神。砍神树需要指定几位有经验的男性青年轮流进行砍伐,砍伐速率越快,表示对神树的尊敬,也是在祈祷得到神树的庇佑。砍倒神树之后,便需要根据河流的长度、河岸地形等将神树良材进行劈削成型,称之为“劈桥”。劈桥之前,也需要魔巴面对进行祷告,其大意为“神树已劈成金桥,千人万人来请你,请你移驾至桥墩,变成千年‘幸福桥’”。此外,移动之前必须用山林中树藤揉捏成藤绳将神树栓牢。在摩巴统一指挥下,众多拉祜族民众齐心协力牢牢捉住藤绳,沿着河流、山箐等沟渠拖着“金桥”过险滩、穿乱石,直至搭桥之地。其间摩巴念念有词,大意为“我们用力拉,个个挺直腰,力往一处使,心想在一道。砍来最好的树,搭一道丰收桥;我们用力拉,个个挺直腰,力往一处使,心想在一道。顺风又顺水,搭一道平安桥;我们用力拉,个个挺直腰,力往一处使,心想在一道。用我们勤劳的手,搭一道富裕桥;我们用力拉,个个挺直腰,力往一处使,心想在一道,搭一道幸福桥。”与其他拉祜族地区迥异,南美乡拉祜族在搭桥节整个祭祀活动中,对于性别、年龄并无要求,其目的也是希冀以此活动能够激励更多村寨民众参与到集体活动中为整个聚落的社会发展出力与出心。

神树所制成的桥梁被拖至河谷地带的搭桥之地后,仍旧由摩巴主持搭桥。首先是“摸桥”,摩巴一边抚摸金桥,一边口念祈福词以祈求能够安稳地搭建成整个南美乡拉祜族的幸福之桥,庇佑河水充沛而无水患;其次“搭桥”,参与活动的全体拉祜族村民齐心协力将被拖至桥墩的桥梁搭上“幸福桥墩”之上;再次“压桥”,村民将备好的干净沙子堆砌在桥的两端,魔巴在桥的两端放上盛有糯谷花拌茶、沙子拌蜂蜡的“秃的捏”(一种竹子特别编制的“蔑箩”)以及插上盛有清水洗净河沙的由刺竹编制成斗状的蔑箩器皿、盛满清水的刺竹以及白幡。摩巴也口念经文,其大意为“今为上佳之日,茶叶、静沙、清水、白幡已备好,整个拉祜族民众已伐一根新材,齐心架起一座新桥,将茶献祭给河神以庇佑谷穗茁壮成长,将挂棉花献祭给厄沙以求保佑谷粒繁多又饱满”。之后为“洗桥”与“拉桥魂线”,摩巴率领村民用葫芦从河流中打满清水或者众人在河流中进行捧洒以清洗新桥,待摩巴将事先备好白色桥魂线两端分别拴在两个桥墩,便开始“祭桥”与“栓魂线”。全体参与搭桥的拉祜族同胞共同诚挚的祈祷,“金桥银桥已搭成、来年风调雨又顺、祈求水龙保平安、鸡猪成群粮满仓、如今架通幸福桥、千灵万魂金桥过、来日便幸福美满”。摩巴将所有参与者带来“魂物”栓一根“叫魂线”,其主要寓意为希冀将“庄稼魂”“牲畜魂”“人灵魂”,庄稼能够丰收与家人平安。“魂线”颜色由七色线,每根线代表不同含义,但大致为祈福之意。在魔巴指引之下,拉祜族民众便在桥头磕头并带着“魂线”与“魂物”过新桥以回家进行节日最后的“献饭”与“欢庆”。集体搭桥完毕后,在家中烹饪食物,将糯米饭与花瓣等放入在供桌上的篾罗里祈祷谷魂和庄稼魂早日回归。节日晚上,拉祜民众在欢聚打歌,张灯结彩,弹三弦、吹芦笙以喜悦谷物,期盼丰收。

二、生境与灾害:搭桥节产生的根源

拉祜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直过民族,故对于搭桥节何时产生无文字考证,但在田野调查中发现有本土口耳相传与之相关的传说有两种:其一,传说一位拉祜族先辈需到河对面办事,但河流湍急难以渡河,便求助于河边的穿山甲和蚂蚁。穿山甲建议缩成一团由河底穿梭至对岸,蚂蚁则言可由倒落在河中的树枝攀爬过去。在对比优劣之后,老人最终采纳了蚂蚁的办法,在河中架起一根木头,缓缓穿过河流。穿山甲为此痛恨蚂蚁便誓言终生以蚂蚁为食,因此日为古历四月第一个属龙日,拉祜族则把这一天作为搭桥节;另一种传说为,相传大约在公元11世纪前后,南美拉祜族的祖先扎迪和那迪是跟着一头马鹿来到“勐缅密缅”(即今临沧)。“勐缅密缅”是为傣语,其意为马鹿丢失的地方,也指天边地边。拉祜族在勐缅密缅定居数年后,由于人丁兴旺,便形成了哥哥和妹妹两大部落。哥哥的部落里有33个小部落,居住于坝子头;妹妹的部落里有99个小部落,坐落于坝子尾。除了拉祜族外,傣族、回族也世居于勐缅密缅,据说整个坝子有132个寨子,最大的寨子有700户人家,由于人口日益增多,为争夺生存资源,部落之间时常发生纠葛。哥哥与妹妹部落因厌倦民族纠纷,便从临沧坝搬到南美地区。但是,从临沧迁往南美时,厄莎所赐予的大部分谷种不幸掉入南美河,被湍急的河水冲走,只有少粒被裹在狗尾巴里。南美河的水神化作龙托梦给拉祜头人,告知这几粒谷种的魂已经丢在河里,需搭一座桥接谷魂归体后才能撒种。为感恩水神的庇佑,每年农历四月这天,南美拉祜族男女老少都会停下手中的生产劳动,齐心协力到河边修路搭桥,共同祈愿农事风调雨顺,粮食增产丰收、牲畜无病无灾。

关于搭桥节起源的两种传说内容虽迥然不同,但突显出两个深层含义。首先,第一个传说中因老人难以过河而催生节日产生,表明河流以及衍生出的水患已经严重影响到拉祜族民众日常生活;第二个传说中,搭桥与谷魂密不可分,并且每个属相日都有相对应的拉祜语,在拉祜语中“龙”叫“洛”,代表多和好的意思,寓意粮食多、猪鸡多,生活好、时运好,人平安、万事顺。在属龙的日子里进行搭桥,也是南美拉祜族祈祷水龙防止洪水肆意泛滥,保佑风调雨顺,期盼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进一步表明搭桥节与南美拉祜族农业生产密切相关。由此,南美乡拉祜族搭桥节的产生必然是由其生境与影响其生产、生活的自然灾害所催生。

拉祜族勤于农业耕作,且喜居住于高山涧谷之间,雍正《顺宁府志》就载“倮黑(拉祜)……勤于耕作,妇人任力,男子出猎,多居山箐间”。“南美”一词系傣语,是为“水头寨”之意,因村落坐落于勐库河的发源地,因而得美名。南美拉祜族乡位于云南省西南部,受印度洋暖湿气流、西南季风影响以及地形地势影响,属亚热带低纬高原山地季风气候,四季温差小,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光照充足、短波辐射强,年平均气温为14.1℃,最冷月平均气温也高达8℃—10℃,干湿季分明。由于全境皆处于怒山山脉向南延伸部分,横断山脉纵谷区中,高峻群山环绕四周,又有众多连绵山丘耸立于山谷之中。又受地形地势影响,南美乡“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体气候也较为显著。在气候、地势影响下,南美乡年平均降雨量在2200—2400毫米,整体雨量充沛。南美乡有南美河与多依河,前者为该地区最大河流,流径长20余千米。南美河属澜沧江水系,发源于多依村南面,流经南美村、南华村,经南华村后再流入双江县的勐库镇,最终注入勐勐大河。从山箐、沟渠汇入南美河的支流众多,高达20余条,较大包括巴拉箐河、白石岩河、大坟地河、老几箐河、西山河、铁厂河、白水河、坡脚河等,而支流下又拥有众多次级支流,多着也高达5条。众多支流汇入南美河致使径流量充沛,年均流量1190立方米/秒,尤其雨季时水流更为湍急。然而,也正是如此的气候与地形,促使较为繁多的河流、山箐以及所衍生出的洪涝灾害对于拉祜族生存与发展带来了众多消极影响。

拉祜族农业耕作多在山箐之间,多数耕地采取游走形式的刀耕火种,雍正《顺宁府志》就载“郡境在业山深箐间厥田,下中上瘠性坚耕获者先犁土作块,而后积薪加火,引水再沃,乃用犁耙以耨以耘,秋成可望”,跨河耕作是农业生产的重要部分。拉祜族聚居于南美后,逐渐开始进行原始的农作物种植,采取原始的农耕和半游猎相结合的生产方式。原始农业主要种植玉米、荞子、马铃薯与旱谷等旱地农作物,由于耕作技术水平较为落后,南美拉祜族耕作方式长期实行“刀耕火种”与轮歇耕作。在一块耕地上砍倒树木、灌木丛,芟倒野草并晒至干燥后放火焚烧。火苗烧灭野草与害虫便于撒种播种,灰烬作肥滋养土地。土地播种一季后便丢荒,整体迁徙于附近寻找另一肥沃土地。拉祜族原始农业种植劳作力大,但产量低无法满足众多人口的粮食需求,也就无暇顾及家禽,以至于牲畜、家禽多散养于田野。此外,采集、狩猎也是拉祜族经济收入主要来源之一。选定时间、地点,相约成群并带山猎狗追杀猎物的集体狩猎,南美拉祜族将之称之为“追山”。“追山”一般需要直至野兽体力衰竭后猎杀为止,因此外出时间以及行走里程都较长。在历史长期发展中,南美拉祜族农业种植、家禽牲畜饲养以及狩猎采集等社会生产经济活动所跨越的地域范围都较为广泛。在河网较为密集的南美地区,为寻求生存也就必然要横跨众多河流、沟渠与山箐。故而,连接河流两岸的桥梁成为维持生计的重要交通设施。

然而,由于气候与地形影响,洪涝灾害是南美地区主要灾害之一。由于拉祜族并无文字且人口较少,历史时期的洪涝灾害事件无从考证,但从近年的灾害中足见洪灾的严重性。在1987年8月,倾盆大雨接连十日不休,致使洪水泛滥,受灾面积高达2190亩,经济损失达186万元;2007年受灾1049亩,成灾面积达841亩,绝收面积达770亩;2014年受损房屋140户141间,道路塌方更是超过4000立方米,农作物受灾306.5亩等等。[11]在基础设施更为牢固当下,洪灾造成的损失仍然惨重,更无遑论处于原始社会的拉祜族民众能够更为有效地应对洪水袭击。在社会生产力以及技术水平严重落后的原始社会,伐树搭桥实属不易,再加之洪水肆无忌惮地频繁冲击,简陋木桥更加难以保存以及持续使用。在高山峡谷、河沟纵横以及降水充沛所衍生出现有技术难以克服的洪涝灾害下,处于原始社会的拉祜族民众为寻求维系生命所需的食粮,为促使子孙延绵,只能竭力搭建生命之桥。

由此,搭桥节之所以是为南美拉祜族所独有节日,是以耕充饥必然驱动,是由其所世居的独特自然生态环境以及由其衍生出的洪涝灾害对民族生存危机的触动,是南美拉祜族在与自然互动中为求生存的无奈与必然选择。故而,在历史发展中,南美地区拉祜族生存的自然环境、落后的社会生产力水平以及来势汹汹的洪涝是南美拉祜族搭桥节产生的根源。

三、从实体到意识:搭桥习俗的传播与节日生成

由于生境与灾害影响,南美地区众多拉祜族聚落虽重视在主要交通要道见河搭桥,但最初并非各个村落都将之定为特定时间而举行的传统民俗。在聚落变迁、搭桥技术以及灾害重大冲击力下,搭桥节的形成经历了由个户活动向聚落活动演变,再由聚落(村落)活动向整个民族聚集区推广的生成过程,即经历了由点转片,再散于面,由面而升华为具有在意识形态传承作用的节日。

拉祜族无本民族文字,其文化多由口耳相传。对于搭桥节起源,实地走访的田野调查弥补了文化起源问题的认知不足。经实地考察,了解到最早将搭桥节定为习俗的是处于今南美乡中南部的南华村。临沧山高谷深,拉祜族从事农业生产本就艰难,清代就载“顺郡倶业山深涧土瘠水寒,耕获倍苦”。南华村更是居于山肩之带且众多山箐穿过,其位于南美乡居中地带,硝塘河等众多河流流经南华多个行政村且河流支系密集,加之山地较为陡峭,纵而导致其在整个南美乡四个建制村中耕地面积较少的村落。在社会生产技术较为落后且区域较为密闭的南美地区,农业生产对于本地拉祜族民众生存和发展而言尤为重要。

南华村村落附近耕地面积的缺乏,饥荒逼迫更加促使当地村民来回迁徙跨越山河寻求距离村庄更为遥远的农业种植区。处于原始社会的拉祜族在长期推行“刀耕火种”农业生产以及土地轮歇耕作方式后,聚落附近耕地肥力日益匮乏,只能迁徙到离村寨更远的农业之地。由于距离日益渐远,再加之需要淌过众多河流,致使农业耕作时常来回不易,“班考”随之不断建立起来。“班考”又称之为“窝铺”,是拉祜族小家庭“底谷”在其负责耕作田地旁所建的简易住房。他们每年春种开始前往居住,直至秋收结束后返回大家庭中,因此拉祜族具有双重居住地习俗。南华村拉祜族民众为求得更多的粮食收入便跨过众多河流,在田地旁搭建起临时性简易窝棚“班考”。在田地“班考”一般高为2米左右,多为草片顶,无窗,其墙壁或为搭建若干树杆构建骨架并用稻草泥填补的泥挂墙,或为竹条与树枝编制而成的围拢,亦或直接无墙。“班考”起初只是作为临时住地,在农业繁忙时便时常灯火通明,家禽牲畜也多在附近散养,也是逃避战乱和瘟疫的临时避难所,但也随民众随时迁徙寻找最新耕作地。拉祜族是山地民族,其聚落主要集中在山腰或山顶,由于居住地平坝面积较为狭窄,随着人口不断增多,分家而立便成为拉祜族年轻人多数选择。随着农业种植种类增多以及耕作技术提升,农业种植区逐渐固定,“班考”成为拉祜族后辈迁居之地,逐渐演化为新的村寨。拉祜族农业耕地虽多为“雷响田”,但种植区域的选择也多希冀靠近河流、山箐以便就地取水,由此班考所演化的村寨也便多近河流。新旧村落之间交通往来也必然要横跨多条河流,桥梁也就成为社会流动中的急需之物。由此,在农业发展、新居民地开辟以及社会关系联络的需求下,来回搬迁的众多个体开始不断搭建新桥,而作为农业耕作临时居住地的“班考”便向更远区域迁移。

南华村拉祜族在早期社会所搭之桥皆为众多个体所搭建的简易之桥,由于其较为脆弱更是无法抵御由丰硕降雨与山林涵养水源补给且由河流支系汇聚而成,在经地势陡峭山地所给与的势能而形成的凶猛山洪。关于历史时期山洪对桥梁冲击的事件已无法考证,但我们在实地调研中获取了众多关于山洪冲毁桥梁的事件,尤其近几年的山洪灾害事件。2020年8月底9月初,南美乡夜降暴雨,致使其辖区遭到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滔滔洪水从山顶顺着山箐、沟渠以及众多河流支流汇聚南美河,致使南美河水暴涨,肆无忌惮地撞击河堤并且气势汹汹冲向下游。由2020年4月第一个属龙日搭桥节所搭建的新桥在洪水猛烈冲击之下已面目全非,桥梁断裂、石灰糅杂石头浇灌而成的桥墩亦被冲毁,河堤两岸甚至被冲扩十余米,足见洪灾强大的破坏力。现代技术所筑建的桥仍旧无法强有力地抵御洪水冲击,更遑论原始社会拉祜族个体所搭建桥梁抗击洪灾的能力。由此,为有效提高桥梁质量,降低洪灾中的受损程度,修建跨河桥梁的主体由个体修建转向具有共同需求的集体成为必然选择。故而,在南华村最初将改班考为民居的拉祜族人家由个人修筑桥梁以连通新旧寨落,逐渐随着新迁居人户增多演变为小聚落或整个南华村村落的集体活动。

为充分调动民众积极性,搭桥集体活动借助原始宗教信仰逐步升华为传统民俗节日。在原始社会中由于人类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以及认知能力不足,理解自然奥秘、掌握自然规律以及征服自然的能力极为局限,面对大自然的神秘与其带来风、雨、霜、地震、泥石流、滑坡以及各种生物所传播的疾病等等一系列自然灾害造成的多种威胁与灾害时,处于较为封闭的拉祜民族民众突显渺小、无奈与恐惧。为应对自然挑战与社会管理,在自身力量弱小情况下,只能转而对大自然进行崇拜,以祈求庇佑与克服自然灾害。故而,在面对饥荒与洪涝灾害威胁,南美拉祜族将搭桥纳入其宗教祭祀之中。根据南美拉祜族关于搭桥节起源的神话传说记载,搭桥是为迎接谷神归体和祈求水神庇佑。在搭桥整个过程中山神祭祀以及栓魂线,希冀为拉祜族民众以辟邪、祈福。将搭桥活动纳入整个村寨祭祀活动,其实质更是为调动整个聚落搭桥积极性,集中群众整体力量以搭出更为坚固的大桥以抵抗洪涝。包括其他地区拉祜族在内的众多少数民族中的祭祀,对于参与人员具有严格要求,一般要求为成年男性,女性与未成年男性禁止参与活动之中。但在南美拉祜族搭桥节祭祀中,村寨里任何人皆可参与,其目的便为鼓励广大民众齐心协力建造出理想的搭桥。通过借助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信仰以调动整个民众积极性,也是最为有效的方法之一。故而,搭桥活动在拉祜族祭祀活动中逐渐演变成为具有地方特色的传统民族节日。

随着不同聚落之间交往逐渐密切,南华村搭桥习俗逐渐被邻近的南美村、坡脚村中沿河聚落在原有搭桥活动基础上选择性接纳并传承。由于不同地区农业种植种类与人口流动方向有别,起初搭桥节时间并未统一,但多数主要集中在农历四月第一个属龙日与六月的任何一个属龙日。六月份的搭桥节又称之为“苦荞节”,核心为叫粮食作物苦荞的魂。与四月份搭桥有所不同,六月份搭桥节所搭建的桥不以大桥为主,而是只在河沟、山箐之处搭建为个人或个户农业生产与交通所服务的小桥。其活动流程主要包括:祭祀土地神、清处杂草、修桥、献苦荞粑粑等。但,六月份的搭桥在节日规模与所搭之桥的体型与质量上远不如四月份,其仅仅属于弥补四月所搭之桥无法满足个人需求的个体行为。为进一步加强对拉祜族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以满足南美地区广大拉祜族民族精神需求与增强民族凝聚力,同样也为满足农业生产与旅游业发展的需要,2017年南美拉祜族乡政府正式将搭桥节统一为四月第一个属龙日(个体仍可自由搭桥),并对搭桥节做出了科学规划。由此,南美地区由个体拉祜族搭桥活动正式成为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区域民族节日。

四、结语

搭桥节在南美拉裕族乡隆重传承不仅是民族文化传承需要,而且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如今南美乡的村落仍旧主要是集中山肩平坦,甚至达到山顶之处。农业耕作之地主要集中在山谷,或者成梯田式从山谷沿着众多支流逐渐递增。由于河流沟谷横截,南美河将南美地区一分为二,大部分聚落(包括古村落)主要集中于山谷右侧的山腰之上,在分家而立后又聚落零散于南美河左侧。为增加可耕种土地面积与在现有境域容纳更多人口,只能跨过河流以最大面积开恳河流两岸的田地。故此,在众多河流两岸搭建桥梁是促进农业发展与子孙延绵的必要决策,但南美雨季降水量大再加之山体涵养丰富水,促使河流之水湍急,有时携带泥沙乱石滚滚顺着河道而下,冲毁河流两岸田地与桥梁便成为常事。由于在原始社会时期且较为封闭的南美拉祜族社会生产力与技术水平较为落后,所搭之桥难以抵挡洪水侵蚀。随着人口增长,对于粮食需求也日益提高,为维护整个聚居区生存之食,桥在南美拉祜族的认知中的地位便逐日提高。南美农田的水源灌溉主要靠天然降水与众多的河流水,农业用水灌溉或直接从河流中抽取,亦或人工从就近河流进行担水。故此,促进农业生产的河流之水又不可或缺。河流之水大则冲毁桥梁、河堤、两岸农田难以扩大耕作,水小又影响农业灌溉。为协调两种势力的冲击以更好解决矛盾,南美拉祜族又继而转向借助超自然力量进行搭桥祭祀。通过搭桥节既能集中全村力量每年选出更为粗大、牢固的大树干以搭建出更有抵抗力的大桥,并且即便被山洪冲毁,来年再建新桥所进行的祭祀仪式又能够使受灾民众在精神上得到慰藉。故此,搭桥节是为灾害塑造之下所形成的特有的地方文化习俗。

南美拉祜族乡除搭桥节之外,尝新米节、祭竜节等民族节日文化内涵均与其所世居的生境和灾害密切相关。故此,南美地区拉祜族搭桥节生成与传播过程也映射出拉祜族民族节日建构的一种路径,即拉祜族民众能够将应对灾害的方式从个体行为逐渐演变为集体行动,再从集体行动扩散到邻近的村组形成群体活动,再从群体活动逐渐发展为具有传承作用的地方特色民族节日文化,即将灾害应对的力量逐渐从个体上升为集体,再从集体扩散为群体,最后由群体升华为一种影响后世族群的意识形态。王文章等人认为“中国传统节日久经沧桑,凝聚着历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情感,以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传延不衰,其传承民族血脉、提升民族精神的价值,强化民族文化记忆、心理认同的价值,维系民族团结、社会和谐、家庭和睦的价值,激发与释放情感、协调人与自然关系的价值,是任何文化形式都难以替代的。”拉祜族所独有的众多节日,虽流行区域范围较小,但同样拥有此内涵,正如“搭桥节”生成过程所含有为维系生存而在灾害面前生生不息奋斗精神,为团结群众而彰显出强大吸引力,为意识流传而不断传承与弘扬,充分体现出中华民族精神的相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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