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与生活》:当初,是怎样的机缘让您从陕西来到云南,并扎根昆明进行生态学研究的?云南大学的生态学研究力量雄厚,请问生态学在云南大学又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段昌群:1987年7月,我从陕西师范大学本科毕业,获得生物学专业的学士学位。随后,我就来云南大学读硕士研究生。在当年4月参加云南大学研究生复试的时候,我就爱上了这片土地。昆明的天特别蓝、空气特别清新,在这个地方,你能感受到天空离自己是那么近,碧蓝的天空是那么透明。与其形成反差的是,西安那时有沙尘,有雾霾。我报考的导师是曲仲湘先生、王焕校教授(曲仲湘先生的学生)。曲先生是20世纪20年代我们国家第一批留美的生态学研究生,他曾就读于美国东部生态学发源地之一的马里兰大学,是得到植物生态学英美学派真传的一位生态学家,也是我国最早倡导开展环境保护工作的生态学家,国务院成立环境保护专家小组的第一届成员。
新中国成立后,有很多深深眷恋着自己祖国的海外学者,在爱国情怀的感召下回国效力。20世纪50年代中期,我国开始第一次西部大开发,对西南、西北地区进行全面的建设。当时,西方国家对新中国处于遏制状态,比如,橡胶作为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就被禁运往中国。面对这种情况,国家动员一批生态学家到我国的最南方寻找橡胶的宜林地。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曲仲湘先生于20世纪50年代初学成归国,在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工作,再后来又到云南大学,据说当时是周总理亲自点名赴云南的生态学家。
植物生态学有3大著名学派,在我国,英美学派以曲仲湘先生为代表;法瑞学派以同期留法归国的朱彦丞先生(1935年毕业于北平中法大学生物系。后赴法国留学,导师为著名法瑞学派的创始人Braun-Blanquet)为代表,主流学界认为朱先生是Braun-Blanquet先生的大弟子;还有一位是苏联学派的著名学者苏克乔夫,他是中国政府点名邀请来支援中国建设的苏联生态学专家。当时,以云南大学为基地,汇集中国植物生态学界最顶级的专家,根据国家重大需求开展研究工作。因此,云南大学生态学在20世纪50年代的辉煌,除了解放前有一批老先生如吴征镒、秦仁昌等开展的工作外,还有就是三大学派齐聚云大,成为当时中国植物生态学的研究中心。
《环境与生活》:作为生态学研究者,您是怎么开始关注滇池的污染治理问题的?
段昌群:传统生态学研究的是:一个地方有什么样的生物?在哪些地方分布?分布多少?这些分布出现的特点和规律是什么?背后的因素是什么?这些也就是我们生态学常说的丰度、多度、分布度、优势度等等。
随着改革开放,我国经济社会活力增强,云南到处可见为发展工业而进行的采矿、冶炼。但也是在这一时期,滇池开始出现了污染。当时,滇池的污染主要是重金属污染,流域内有色金属矿产资源的开发、冶炼,化工印染企业集聚,对滇池产生污染,导致滇池水体中的重金属含量升高。曲先生就和他从南京大学带来的一个弟子——王焕校教授直接指导我沿着滇池进行很多调研,我发现滇池生物多样性的丧失现象十分突出,与我以前在文献记载中看到的差异很大。我们在文献上看到,20世纪50年代,曲先生他们到云南时滇池边,记录下丰富的植物物种多样性、动物物种多样性和生态群落的多样性。而我在滇池边调研时,很多地方都是光秃秃的,看不到我所期待的那些生物及其群落和种群,同时重金属污染严重。我们就着手展开这方面的研究工作,就此开启了我在云南30多年科研工作的历程。
最初,我主要研究的课题是“环境污染条件下植物的生态响应与生态效应”。因为我的研究偏向植物学,所以关注环境污染对植物种群和群落的结构有什么样的影响。在环境污染的情况下,有的植物具有一定抵抗性,有的比较敏感,有抵抗性的这些生物种群就能扩展,而缺乏抵抗性的敏感性物种就会削减。此长彼减,就会导致这个地区的生物种群和群落结构出现明显变化。有的地方甚至会出现高度的单一化,比如20世纪80年代在滇池,有一种叫做水葫芦(又名凤眼莲)的植物,对重金属的耐性程度比较高,所以滇池有一段时间相当多的水面就被水葫芦所覆盖。水葫芦如果用得好,可以用来净化水环境,但如果让它恣意生长,就会侵占滇池本土植物的生态位,整个生态系统就会变得单一。从那时起,我就环境污染的植物生态遗传效应、植物生物多样性的响应以及对湖泊生态环境功能的影响,开始进行系统研究。1991年,我开始主持省级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相关课题,一直延续到今天。